7. Lost in life

7. Lost in life

柑傳來一張相片,那是在超巿拍攝一瓶伏特加的照片,留學的時候她也曾如此做過,那時是某牌子推出的特別版玻璃瓶,她知道我喜歡伏特加,每次去超巿總買一兩瓶回家,儲下的瓶子放得滿屋的走廊都是。直到後來,我想是雪,一生氣將之全都扔掉,遺憾沒有拍下照片留念。我也決定將來獨居之時就找個地方放我喝光的酒瓶。

星期天賦閒在家,終於提起心情扔東西。地方淺窄,雜物一點一點堆積下來,很多竟是已經積累了多年的物事,清理雜物期間,我找到了小學時玩的電腦遊戲,找到了讀中學時候的許多習作和課本,某些數學書,某些中文書,上藝術課那些相當差勁的作品。很多我都毫不留情地統統扔掉。但還是有些像是中小學的手冊和某些作文,試卷之類的我都還不捨得扔掉。

剛回到這個城巿的時候我曾經清理過一次房間的雜物,就跟這一次做的差不多,將東西會都拿出來,看看有那些需要扔掉,可以掉棄的,統統都不要了。那時候已經消滅了一大部份。這一年來也積累了一些雜物,像我為了考專業試而買的課本和印的筆記,那些都不是屬於能夠扔掉的東西,只能暫時保留在這。

還有書本,小時候我很喜歡買書,病態地買,文具亦然,我試過在文具店一次過買超過一千元的文具,實在是太過瘋狂的舉動。無論如何,我已過了那個階段,書和文具都一併扔掉。而且相當難得地竟有朋友想要將之全部都接收,就將之全都給她,相信也算得上一個好歸宿。

反而我扔了好多東西,清了數個抽屜的份量,等我的朋友來把我的書本全都拿掉之後,將騰出更多的空間。太多東西都是由中學一直帶到現在。如果那物事一整個大學生涯都不需要,那大概根本毫無用處可言。留學數年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的生活所需,所需要賴以生存的東西其實相當有限。每年我只將最低限度的衣服放便行李箱,一大一中足以裝下所有的物事,雪笑我活像走難似的生存於世。實際上我需要的物事少之又少。真的沒有的話就再買好了,都不是昂貴的東西。像煮食的器具,用數十元的已能煮出美味的餸菜了。

我也就變得相當熱衷於將自己的生活推倒重來,到達一個全新的環境。說到底我只需要馬馬虎虎的電腦、床和廚房就行。甚麼都不需要,那都是無關緊要的事,相當外在,相當物質性的事。越是簡樸的環境,越是能真切的感覺到自身。到底我有多久沒感覺到自己,多久沒感受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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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文字,然後休息;上班,然後休息;讀書,然後休息。在這個城巿由夏天待到冬天又回到夏天。熱得只能留在室內有冷氣地方,所能想得出的節目就少多了。連到海傍散步一下都不願意,不小心就滿身大汗。在樓下跑步兩個來回便已大汗淋漓,我相當討厭這一點,如此一來連跑步的動力也大大減低。

我沒有喜歡誰,也沒有不喜歡誰。誰人在我身邊人來人往,我都幾近不關心,最近一年除了工作我文字幾乎甚麼都沒有,誠然我花了力所能及程度的力氣,但還是沒有搞到我真正想要的,那大概不是一年半載能夠成就的事。可從遠處的進程看,一切都可謂按著我心目中的計劃進行,過程中我感到不耐煩,覺得焦躁,甚至這世界也是不順眼的事情居多。

儘管我好像在前進,又好像在重覆,或許是在迴圈前進也說不定,最好是這樣。我的工作在重覆,我的生活在重覆,每個人和差不多的朋友在約會,每天傳訊息都是那幾人,聽起來無疑不是好事。但說到底我也沒有辦法,是只能如此了。有時辛苦,有時沉悶,心理和生理的極限的挑戰,更多時候迷失在虛無間,迷失在甚麼都沒有的失落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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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認識一些別的朋友,跟一些不太相熟的女生約會,那些我沒有定期約會,還未互相了解好的朋友。當然沒有那樣的人,說到底只是欲求不滿,像今天下著滂沱大雨,天空毫不留情地將水點不著倒下來,丁點兒喘息的空間都沒有。我毫無畏懼的撐起傘就出門了,雨多大我都不怕,渾身濕透都不要緊。不過是區區一場大雨,我不放在眼內。

總算回到屬於自己的境地,儘管不算得上如意的生活,像終歸是自己的地方,施展身手起來就是不一樣,從倫敦回到這個城巿的時候我常有這種感覺,可是同時間我失去了自己,對人生和掌控,不只是關於工作的事,不獨居的生活也使我變得無法自由自在。

依舊我讓酒精麻痺我的神經和感情,這是了無生趣的一個城巿,那是一份了無生趣的工作,到來工作的人都是一個模樣,很間中會有有趣的人路過,但都不是我所渴求的那種,富有藝術感,富有靈氣的人物。我卻在為現實性的問題麻惱,在富現實性的城巿,只能考慮現實性的事情。其他的統統想不明白,有關工作的事,每週約會的對象,想要到訪的餐廳。我望著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鐘,盤算著要睡多少時間才能維持足以上班的體力的,看著錢包裡剩下的錢,每月剩下的,我將之再投資,積累資本,接下來的日子總得派上用場。

但我想那不是金錢的問題,也不是朋友情人的問題。我的人生是應該有一個主軸,沒有主軸也應該有一個背景音樂的,有時我的背景音樂是電腦遊戲,電台節目,一套漫畫,無數套電影。可現在的我除了工作和敲文字還剩下甚麼呢?我思索了無數次有關衝擊的事情,卻都沒有得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法,一個不錯的結論,只有一直的滯留此處,浪費時間思考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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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個城巿買回來的西班牙火腿都是同一樣的味道,反正那都是同一個源產地,在高度集中的資本主義社會,有金錢就能辦到幾乎所有事情。我所煩惱的,都不過是金錢問題,僅僅是關於金錢的問題。像獨居的生活,像居住的環境,像去吃喝玩樂的餐廳,都同一個模樣,沒有分別。

或者我不適合幹我的工作,但也沒甚麼適合我做的。再也沒法回到自由自在的我,還是寧願從沒降生於這世上,這都是艱難無比的一切。無奈間我將之一一背上身,說實在那沒有甚麼意義,我盡己所能,但還是有很多人不滿意,這也實在無可奈何,我已不能再做得更好。每人都有其才能,有其極限,我是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之後只能夠抱歉。

寫好的信件遲遲沒有寄出,把信投入信箱似乎比起寫就一封信更為艱難,難為了等待我的人,一想到這裡我便想了結自己的生命,跟父母情人交待好便能一走了之。這世間沒有那麼多需要我的地方,我也沒有世人那麼不捨自己的生命,要去的話,那就由它去走,委實沒有相干,剩下的東西,遺憾的目標,沒有達成也沒有相干。我早已沒有真正想要的東西,那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煙消雲散,怎麼也無法尋得著了。

失落的心情,失去的人,無法完滿的工作和人生,永遠不能到達的目的地,沒有一樣是使人感到希望,甚至連一點熱情我都提不起來,自己或是別人的事情我都處理不好。我嘆了口氣,感到無底的絕望。被折磨到哪年哪月方休?我沉靜下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和一別數月的朋友在她家附近的餐廳約會,之前我正埋首天昏地暗在讀書,之後她又待在歐洲旅行,錯過了相見的機會。久而久之我也只和那些比較空閒的朋友見面,可重覆又重覆的時候我又覺得納悶,到底我是想自己的生活找新的衝擊。像見一些新的朋友,她說:「那實在太難,除了同事。我們又哪有認識別的甚麼人呢?」我嘆了口氣,倒說得對,納悶的人生。

我想有時我找錯了約會的對象,但到底又有誰適合跟我在一起呢?不無是處的一個人,不無是處的我。厭倦這世間的一切,甚至厭倦我的自己。我像留學時候的那樣,開始感激我能把一杯杯的酒精灌進腸胃,我的神經被麻痺,思想也不能好好運轉。那時是為了打發時間,現在倒是不讓自己東思西想,反正再怎麼花時間都沒有結論,出路根本不存在。

還是我喜歡冬天,還是我不喜歡這個城巿的天氣,太熱,太濕。但其方便和便利卻不出其右,到時我也沒有能力離開,只能每天維持著,對此我感到無比無奈,卻又真的無可奈何。我懷念和柑穿著大衣圍著頸巾,游走在乾燥寒冷的倫敦,她取笑我對這城巿認識得太少,我也樂得讓她帶我隨意走去,反正哪個目的地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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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將睡眠的時間調到原本的地方,但那還是不適合上班的時間,在這個城巿我總是睡不好,我思考著這個問題,忽然間我心生一念,也許那不是睡覺的時間不對,是吃飯的時間不對。留學之時儘管每段時期的作息不一樣,但基本上我是維持著中午十二時左右吃午飯,晚上六七時吃晚飯的習慣。當然由於獨居的關係不用遷就任何人,凌晨時份要是醒著肚餓,還是會到廚房煮頓美味的飯餸,此刻的我甚至有著深宵時份切墨魚的記憶。

回到這個城巿,依舊我十二時午飯,七八時晚飯,可睡覺的時份卻顯得相當不對頭,上班的時候初到凌晨睡覺,八九時起床,放假則深凌晨才睡,中午時份醒來。但說到底也是多想無謂,反正吃飯也罷睡覺也罷,都由不得我控制,我的工作我的家已將我的生活牢牢釘死,對此我感到相當納悶。有些人會想去旅行,覺得那就能逃出這束縛,我倒覺得那委實徒勞無功,何況那只是三兩天的事情,再怎樣做也無補於事,這是顯而易見的。

想不到大炎夏到哪裡去,把心一橫留在家,不經意間看到有人拍下radiohead在倫敦o2開的那場演唱會,赫然就是當年我和雪看的那一場,當時我們並不理解,即使到了此刻,也是不明所以。我想有些音樂不是用來理解的,當時我們帶著困惑的心待在偌大的場館,和數以萬人的人一起目瞪口呆,聽著使人迷離的音樂,那像是永恆魔咒的間場紫光,我和雪不發一言,相視苦笑。實在是深深被震撼,卻雙雙墮進迷霧之中,良久不得解脫。

所能去看的演唱會大都去了,還差某幾位年輕時喜歡過,現今卻仍然差點緣份的,但到底已經看了很多,剩下的都成遺憾也不要緊,人生沒法全部都能完滿,何況有些事情需要天時地利才做得到。機緣巧合間得到了甚麼又或是錯過了甚麼都是太過平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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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於這個世界,一切之於我再也沒有任何意義。百無聊賴間重看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和挪威的森林,前者只年前粗略看過一次,我想這是應該反覆仔細看的小說的類型。無聊的人生,無聊的我。那統統都不是能勾起我興趣的事,但想來想去還是無事可幹,我感到相當沮喪,甚麼都不想幹,甚麼都幹不來。

以前的話大概能找個不相識的人聊天,可到了此時此刻,舉目四周唯我一人,每天見越多人,越是接觸越多人,就越是覺得這個世界無聊透頂,我在這裡一丁點的樂子都找不著,那不算是滯留,也不算是絕路。只是了無生趣的人生,甚至我連片言隻語都無法寫下來。我感到焦躁,感到納悶,委實那不錯,實在稱得上不錯的人生,細心一想還是我所渴求的,可是那為甚麼好像不那麼適合我呢?我想來想去都想不明白。

不止是戀愛疲憊的我,簡直對世間一切都疲憊,厭倦我的人生,新鮮有趣的事情哪裡都找不到,然而我甚麼都不需要,酒色才氣甚麼也好,對我都無關緊要,當我們在大剌剌地談論金錢和女生的時候,也只是因為沒有找到更為重要的事,才將之權充作為生活中渴求的事情,像我們工作賺錢然後吃喝玩樂,到最後誰也沒有被滿足到,那只是勉強的口腹之欲,微不足道的生理需要。可以的話,我對之真的毫不感興趣。

儘管天氣依舊炎熱,但在焗促空氣的空隙,依稀間我也能嗅得出秋意,恐怕再過個多月秋天便會來臨,那時想必也能花多點時間逗留在室外,不至於終日躲在空調下,能多到別的地方遊玩,也許上山下海,攀山涉水一番,到地質公園或偌大的草地野餐也好甚麼也好。大概依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至少也有著一點轉變,雖然那也只是某一種形式的厭倦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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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我已走到另一個階段,我不喜歡這個階段,但那是一個階段,階段對我來說是無可抗拒的,是不可挽回的,完成了一個,便到另一個,當中我們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但此刻我想捨棄一切,世間委實沒有甚麼我想要留戀的東西。接下來的是壞也罷,接受也罷,我都沒有興趣了,我嘗試跟了解世間的人的喜好,到訪的餐廳,約會的女生,工作得來的金錢,沒有一樣是我感興趣的,沒有一樣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想放聲大哭,但心知肚明哭也無補於事,誰都不會放在心上,甚至是我自己,情況也無法得到一絲改變,到最後甚麼也沒有改變,我們只是一天又一天的周而復轉,我和柑談著現實性的事,關於工作關於學業關於愛情,但這些所謂人生的主軸只是一頓晚餐中的白飯而已,眼見的餸菜盡都是淡而無味的戲碼。

大概我不應該跟人訴說,有些傷感是只有我自己才懂得,怎樣述說都好,都沒法將傷感傳到別人心中,那倒不如靜默一言不發,甚麼都不算為好。那是無論怎麼也無法訴諸言語的東西。有時你以為對方會理解,其實一竅不通,然後我越益覺得這種感傷說不定只有我一人才能真切地了解,花怎樣的氣力想要傳處給他人也是徒勞的。想到這裡便越覺得感傷,我的感受只能由我一人承受,無法將之傳遞給任何人。

聽著中學時期聽過radiohead的歌曲,也許他們的歌曲最能配襯上此刻我的心情,那種絕望,那種揭斯底里,我想沒有人明白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明白,誰人離開我都不要緊,誰人不理解我我也無法見怪。忽然我覺得大概我的同事都蠻不錯,至少他們都心地善良,儘管都庸俗的普通人,卻都不失為善良友善的好人,簡單而平凡,生活間無甚所求,被動地活於世上,然後滿足,然後幸福。那樣的人生,聽上來也委實不錯。

連跑步也沒有心機,頭痛欲裂,玩著多年前的電腦遊戲,看著數十年前的小說,聽著十數年前的音樂,寫著毫無意義的文字,沒有一件事是有意思的,我不禁嘆息,失望至於極點,無論身處何方,都是一個模樣,逗留在這一城巿,反而更加顯得束縛,對任何事情都顯得更加無能為力。

比起之前更加厭倦生命的我,忽然間我想到與世隔絕的地方靜靜地頹廢一段時間,像留學的那段日子,像是忽爾想起甚麼想要冬眠一樣,斷絕自己和外界的一切來往,一連數天不和任何人交談,和誰都沒有任何交雜,和誰交往我都不需要,也不想要。那都只是讓我無法看請這世界的霧罷,我都不需要。

但就現實性的情況來說我無法做到這樣的事,原本我以為在倫敦的我是被束縛的,現在想起來那時候我卻得到了某一種程式的自由,回到這城巿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另一種模式的束縛,來自我的家人我的工作我的情人。我想著最近發生的事,工作變得空閒起來,早前的兩個考試順利過了,也有一直和朋友約會和聚會。我想越益感到無聊,越益感到納悶,甚至覺得那簡直是不可忍耐的,到底是為了甚麼?哪一個我認識的人我都不想見到,可此刻的我見新朋友大概不怎麼合適。結果我又停留於此,滯留於此,無法前進,後進不了。

我想我需要時間思考,想一想到底當中發生了甚麼事,最終大概仍然都得不出答案。但這是沒有人能協助我的事情,誰都幫不了我,卻只是純粹關於我自身的事情,與誰都不相干。而無論是誰,都無法理解我的心情。我的傷感留在圈內,只我一人能真切地感受到,曾經我以為別人能夠理解,最後卻仍是徒勞無功,最後我放棄,就讓一切留在這,只我一人就夠了,我不需要誰和我一起,哪一個人到來也只是礙事而已,可我還是感到焦躁,無比的焦躁。彷彿還缺了甚麼至關緊要的東西。

再這樣下去無非也只是重複而已,重複索然無味的一切,重複興味索然的一切。但說到底還是納悶的世界,還是沒法讓我提起勁的世界,工作生活上面對的都是毫無幽默感的事,我越是覺得在這個地方逗留得久,說不定我的內在會不經覺間虛耗掉。這裡的人一般缺乏知識和才華,缺乏面對這世間特立獨行的決斷,只有隨波逐流,平凡地做樣庸俗之事。我不應該與此人人為伍,不應該逗留在這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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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心一想才驚覺自己一直處於被動的位置上,生平所作的決定幾乎一個也沒有,我是只能順著世道走的人,而世間發生的一切,身邊的人和我有過的交雜,絲毫不在我掌控之內,前一秒仍是歡天喜地的畫面,後一秒已經土崩瓦解。無論我做甚麼也無濟於事,無論我做甚麼也無補於事。太多無法挽回的事情,太多無法訴諸言語的傷感,只能統統積累在我身上。

我將一瓶瓶伏特加灌進胃裡,一晚晚的麻醉自身。醒來以後卻發覺那根本無補於事,全然徒勞無功,喝醉於來,醒來之時依然痛苦無比,頭痛欲裂,喉嚨乾涸得像被火燒過一樣,酒喝多少也罷,覺睡多少也罷,世界還是依舊漠然,萬物依舊毫無感情地隨著時間運轉,不偏坦誰。

我已喪失對這世間的一切興趣,身邊人盡是淺薄毫無見識之徒,我也慢慢變得凋零,世界一切都變得沒有意思,我對誰都不想了解,也不需要被誰了解。對別人的事我毫不感到興趣,自身的傷感則只我一人才明白,想到這裡我便更是覺得傷感。

越是想找尋生活的衝擊,卻越是覺得興味索然,我們想做一件事情,是需要一點點推動力,但說到底還是依仗自身的興趣,再怎麼努力勉強也是徒然。何況此刻的我提不起心情做任何事,我的人生,失去了超過一半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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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救不了我,正如我也救不了誰一樣。但說到底,對此我已習以為常,世間的傷感也好,失意也罷,都統統沒有在心上,那都是無補於事的一切,沒人明白實在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我想我不需要新的衝擊,新的渴望,就讓這一切平靜地慢慢落慕,這樣子最合我的心意。

我和朋友坐在大學校園某家餐廳,吃著便宜卻不失美味的晚飯,晚上的校園鮮有人到訪,我們不發一言,目不轉睛地盯著空空如也的餐館。人生委實是納悶的人生,工作是了無生趣的工作。我想說些甚麼,卻一句話也出不了口。無法訴諸言語的傷感,無法傳達給任何人的傷感,我選擇讓之留在心上,將之跟外面完全隔離。

以酒精麻醉自己,悲傷變得稍微可以承受的程度。這樣的時候還一周上五天委實是太大的拆磨,談起工作,卻是太過身不由已。重看挪威的森林渡邊君和綠子的情節。思索著到處我比較接近渡邊徹還是永澤多一點,也許我也需要一個活潑繽紛的綠子來為我的人生加上色彩。

寫文字或是喝酒都無濟於事,我的感傷無法傳達給別人,甚至無法傳達給自身。對此感傷,對代失去的人,我已此以為常,酒灌不灌下肚子也罷,世界還是一般的轉動,沒救的事情依然沒救。那對我來說甚麼算不上一個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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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稍稍變得涼快起來,比起平時我跑上一段更長的距離,更為真切地感受到身體的疲倦,以及於我體內無可抑止的哭泣,有種傷感無法流於體外,沒法訴諸別人,無論是怎麼樣的形式,最終只有積累心間,以虐待自身的方式將之緩緩消散。這樣的情況不是發生過好多次嗎?有時我喝酒,有時我跑步,有時我沿著都巿走上很遠很遠的路,好幾次我和女伴在一起。但我住口不提我的傷感,心知肚明無論怎麼搜刮詞彙,也無法將之述說明白。

不願上班,不想工作,儘管逗留家中想必也無事可幹,世間發生的無一不是索然無味,我想起同樣毫無意義的大學教育,我便越是覺得應該專心努力去工作,越是無聊沒有意義的事情就越要做得一絲不苟,權充對自己的訓練也罷,修練也罷,不在這裡虛耗時間,我也無事可幹。

聽著如同滄海遺珠的舊歌,忽爾間不想睡,此刻的心情應該就順理成章的待到凌晨,然而我明天要上班,面對艱難沒趣的工作,毫無碑益,周末則滿滿約會和聚會,比起和誰在一起一同玩耍,我想我更需要獨自一人逃到遙遠,沒有人找到自己的地方,說不定就這麼一去不復回,再也不在這個世界出現。

我的文字也只是艱難地一點點的寫著,可謂舉步為艱,事情總是一下子的變得糟糕,變得無可挽回,甚至沒有甚麼先兆可言,數秒之間,一切都將土崩瓦解。早前花數年時間所建立的,彷彿都毫無意義,想到這裡我便更覺得感傷,說到底我是在浪費時間麼?我的力氣,簡直全然成了廢物。

無比艱難才得以堅持某一作業,人們常說天大的難關事過境遷過後不過一顆微塵,如像遠久的遺留在記憶中的疤痕一樣,但反過來說,在事過境遷之後,人們面對難關都是萬般痛苦的。閒逛書店之時找到一些以前公開考試讀過的科目,時至今日固然大多忘得一乾二淨,但那時所面對的壓力,整個人臨崩潰的狀態,卻以某一種形式存留於心中,彷彿我依然能感受到那種慌張和顫抖。然後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困難,截然不同的壓力。活像不肯放過我的魔鬼,派著不同的妖物追捕我一樣,擊退的擊退,逃跑的逃跑,但說到底我已筋疲力盡,況且也早已厭倦了這樣的日子,這個城巿讓我疲憊不堪。

○○○

仍在尋找寒冬的感覺,就拿某歌曲出來播放,我彷彿穿著大衣在城巿游走,懷著抑鬱的心情,其性質跟現在的又不盡相同,那是接受溫柔平淡的死亡,是平靜而毫無懸念的。夏天的抑鬱則是營營役役滿身大汗的,炎熱的天氣底下面對工作的重擔和生活的壓力,滿滿都是現實性的問題。寒冬的抑鬱則是形而上的,無病呻吟的,虛無飄渺的。

加班少了對我的人生也毫無碑益,使得我的工作較之磨練,更活像是一種消耗。每天我多花了一個多小時睡覺,上班來說那是相當充足的時數,特別是在這個城巿而言,也不能再睡更多。跟還在讀書的時候不同,那時候我當實習生是短期的事,之後我就有一個長假期,然後回倫敦留學。現在的我只能做同一份工作,直至我無法堅持下去為止,我想盡量支撐長一點的時間,這是無比困難的事。

困難是千奇百怪,有著各個不同狀樣的,多數情況底下我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凝視著一切,無助地坐在地上。有時我想找誰協助,但一個人能幫到的地方實在有限,多數情況其實還是只能由自己去面對,和解決。想到這裡我便加倍的感到疲倦,加倍的沒精打彩,我們面對不同的難關,從中見縫插針地重複樣一模一樣的娛樂,去旅行,聽音樂,看女孩子約會,找家雅緻的餐廳吃飯,貌似不盡相同,從本質上說起來卻是毫無差別,也絲毫引不起我的興趣。

忽然間我明白為何大多數人都或膚淺快樂,或痛苦無比地活在世上。這世界就只那麼一個模樣,喜歡的人覺得樂不可支,每天去趟旅行,間中到訪某家餐館,和一眾朋友打扮聚會一下便心滿意足;討厭的人覺得那全是索然無味的一切,物筫主義的享樂不過是在我們沒了主意之時無可奈何之渴求,那固然重要,但那不過是人生的背景,一點都沒有觸及到其內容。回來這個城巿一年我才忽然發現,原來我的人生只剩下了背景,一丁點內容都沒有。那使我不勝悲哀。

寒冬是沒有,面前仍是濕膩得讓人討厭的夏天,想要人一個也沒有留在身邊,我孤身一人逗留在這城巿,越是感到格格不入,無論是對天氣,對工作,對同事,我都彷彿有著無法痊癒的敏感,那是與生俱來的,有時我能把這種困難當成是挑戰般接受起來,像年初寒冬之時的加班,像考過的公開試,但我也不是喜歡,只是無端被挑起興趣,跟我有興趣截然不同。再說我的工作枯躁無比,缺乏幽默感的場景,有時我說那是工作唯有將之當成既定結果接受下來,轉念我思考將這份工作當成人生基調於我自身來說是否甚麼差錯之事。沒有答案的人生,沒有出路的自身。

○○○
這數天月色顯得相當奇妙,我以為那蘊含著甚麼意義。前天到樓下慢跑之時,一輪彎月低低掛在天上,比起遠處小島上的山峰僅僅高出少許,月色亦非平常見到的黃白色,而是微微發亮的暗紅色的光芒。我來回跑了幾圈,數十分鐘之後,那竟然緩緩下降隱沒在山峰之中。

今天月亮則變得明亮,卻是個奇怪的半月,我們從課本上學到彎月該是一個黑色的球體緩緩將黃色的球體遮蓋著。浮現在我眼前的卻像是被切了一半的生日蛋糕的模樣。我感到莫名其妙,這是正常的景象嗎?是只有我看到目前的景象嗎?驀然我想起小說1Q84中浮現的兩個月亮,莫非我也已到了另外的一個世界?在我渾噩間已身處了別的地方而不自知?

不要緊,到了別處的我也無所畏懼,這世界到了哪裡對我來說反正都是一個模樣,輕鬆的時間很順遂,艱難的時間成了我的一個考驗。那一點算不上愜意的人生,在一段很漫長的時間內,我在焦躁與傷感中徘徊,不焦躁的時候感到傷感,不傷感的時候覺得焦躁。世上滿滿都是沒有答案的問題,沒解決辦法的難關,荊棘滿途的道路。

一個字都寫不出來的時間,開始想是不是該時候買瓶伏特加回家,半醉後的我彷彿能看到清醒時候看不到的景象,捕觸到之前沒放在心上的景象,似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或者應該說是這一個世界的另一個版本。日復一日間營營役役生活間,失去了感受這世界的空間和時間。又何嘗不是進入了另一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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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超巿端詳良久,最後買了一瓶jack Daniel’s回家。那迟我的意義可謂非比尋常,那天我經歷了十多天的歐洲旅行,乘著歐洲之星從巴黎乘回倫敦,那時我非常想要喝酒,走到火車中賣飲品小食的地方,要了一小瓶,共五十毫升的小小jack daniel,那是我喝過最為珍而重之的威士忌。我拿了一個透明膠杯,輕輕扭開小玻璃瓶,撙了小小一杯,緩緩喝著。由抵達慕尼黑起,儘管有友人相伴,終究人生路不熟,德意法三國語言亦不通,麻煩透頂。意識到倫敦已是我熟悉的國度。

離倫敦越遠,對這個城巿的記識越是顯得清晰,越是歷歷在目。隨著記憶變得鮮明的同時,我卻開始感到那日子離我已經遠了。就像我進大學之時懷念中學生活一樣,投身社會的我終日想著大學之時的生活。是不錯嗎?是夢寐以求嗎?現在我的渴求也不過如此,喝之不盡的酒,吃之不盡的食物。還有柑每星期伴我上課,每晚我聽著norah jones,寫著關於柑和自己的文字。這生活是我現在想要的,儘管我委實不想重回一次了,麻煩又痛苦,那時候的孤寂和無奈我也無法忘記。人生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事。

威士忌和伏特加帶給我的醉意又不盡相同,伏特加是相當純粹的,活像不含任何雜質,純粹使人醉倒昏掉的液體,我只是單純的買醉,其餘的一都不思不想。威士忌的味道卻蘊念著某種傷感,那種傷感和我息息相關。威士忌的氣味使我想起某段傷感的日子,那段時間發生甚麼我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那時我將我的感傷花作與誰都不相關的文字,寫成一篇篇一文章發佈,不說我也已經忘了。那不是來自生活的壓力,我想我一直擁有足以花錢的金錢,不至於捉襟見肘。我想向身邊的人傳達我的傷感,最後卻是誰也無法理解。我想起《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中的描述:如同在無風之夜的落雨,一點點卻無可挽回的累蹟起來。

只剩下回憶的我,數年後我又會否回望此刻的時光?會否對之持有某種懷念之情?未來的情況想必越是顯得糟糕,越是見得麻煩。煩惱的事情越是顯得千奇百怪,果然我還是覺得活在這世界委實太太麻煩了。實在是需要大費周章的事,很多事情都因而變得亂七八糟,甚至無可挽回的地步。

6/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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